Vol.1
如同你在最后一刻所面对的,深渊倒悬在每一个人上空。生命的存在,在虚无之间,只不过是两片永恒幽深的黑暗间的夹缝中,一丝纤毫细微的光亮。尽管这两片空无是同卵双生,但它们被审视时所接受到的一切却不尽相同;一块棱角异样的石头,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细微的水花,致使光线在其中豹走豕突,掀起一连串令人属为惊异的幻像,又在不可感知的现象中浪销波隐,只有其中杰然特起之物,才能抛砌出深刻的凹痕,成为经验王国中一个个淬火成型的故事。
无数诗人和哲学家试图相信,造成这一切分隔的原因不过是时间之墙,籍由所知的一切,哲人王们青肿的双拳一次次挥动,如伯罗奔尼撒的浪涛一次次徒劳无功地试图消弭奥林匹斯雄伟的高墙;敲打这恐怖的存在的边缘,然而任何的疑问都不能使眼前的一切放松分毫。而与之相对的,“永恒”,成为了一种惊人的幻想,除此,在时间之墙以外,连想象力都无法肆意而为,只有一声悲叹,四蹄踏空,坠入归墟。
而正因为如此,超越存在才如此令人困惑不解,而又拥有非凡的意义。那些消散于无形的浪花,无比强烈的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而又因此无比恐惧于被存在抛弃的可悲灵魂,自然拥有对于超越自己被迫委身的存在的强烈愿望。同时,这也是一种强烈的抗拒:对于存在于世不堪的重负的逃避。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指引个体在存在之间抵达不朽,或在一场无懈可击的体验下,走向寂静的终焉。
不管结果如何,这条道路终究不能重返芸芸众生生活的方式,它归属,也屈从于少数具备非凡勇气的个体,它们的存在注定赢来灿烂的毁灭或不朽,为此注定牺牲的,是他们身为凡俗的庸人,在最沉重的存在里,追求属于自己幸福的权利。
Vol.2
城堡的钟声已经敲过了三响,震颤的余韵还未散去,惊怖的连雀扑棱翅膀四散逃逸的窸窣声响便从冰凉的空气中向下传来,一时间竟压倒了终年常驻的风声和雪声。
莱安娜斯菲尔 冯 爱因兹贝伦面无表情的直视巴洛克式的穹顶,彩绘隐藏在在层层叠障的阴影中;火焰般的云朵里,无数只虔诚,素白的手从中伸出,在盲目的六翼天使背后,圣子神圣的酒具居于图画中显而易见的中心。巴特农神庙式的立柱,将环形的墙壁切成数分,浮雕默默无声,阴影密布。
她的眼睛热切的搜索着,似乎是在搜寻那庄重的钟声穿透寒气时确切可信的轨迹,至少看着那小巧胆怯,又有着墨绿色脑袋的小鸟儿怎样摆脱大地的束缚,看着他们如何使风的精灵欣喜,甚至作为证实他们来到这里存在过的证明。然而眼前的画面是固定不变的:第一层的硫磺浓烟里,恶魔将无知、尖叫的人们拖下火焰;身穿长袍的人在第二层同狰狞的恶魔奋力对抗,然而往往失败而死;缟素长袍的人围成一圈,在第三层中的他们,身上的长袍和脚下的云朵一样飘渺不定,仿佛具备一种云雾般同质料相反的质地。
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她只能悻悻地收回眼光。她多希望这次失去的是视觉啊,而不是感知和触觉。否则她总是能感受到的,那地面与钟声相同频率的震动,她只消躺下,像现在一样,就能轻松融入这种频率,让她的整个小世界在摇晃中崩析,连那高高的、囚笼般的拱顶也将消失,破碎,让那陶立克式的门柱,彩绘的玻璃在相互撞击中磨灭,让那浮雕中的人与魔鬼,火焰和魔术师,亲密的相拥,变成不辨彼此的碎片。最终城堡化为积雪下的废墟,只剩下那些连雀在此游曳徘徊,唱着那些不知名的歌曲。然而,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她众多孩子气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一。爱因兹贝伦城堡已经在这片土地的风雪中屹立了500多年,她短暂的一生,只不过是它经历的短短一瞬,在她死后也将长此以往。
她静静的躺在这个恐怖的深井般的环形大厅中央,地面的纹路像是古代壁画中的太阳,围绕着她,她的头发向四方散开,如同某种干枯的、苍白的海草,地面永远是厚重森冷的大理石,梅维丝和葛丽欣如果赤脚踩上去,会一边咯咯的傻笑,一边冷得跺脚。不过至少现在,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并不感谢这一点,相反,她最讨厌被剥夺知觉。不仅,这使得她只能无助地躺在这里,也无比强烈的使她感到孤立,感到自己是无数现象构成的,乱流中的孤岛:她的行为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她的求援亦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想起这些她每每几乎疯狂,即使像葛丽欣那样爱着她的朋友,不管心灵和精神如何彼此如何交融,都无法分担,或感知对方一丝一毫的,真实的痛苦。记得她第一次移植魔术回路时,露茜安娜小姐和奥瑟丽小姐用铁链锁着她,然后又用魔刃切开她的后背,鲜血染红了她头发的末梢。疼痛就像一个在她身上施虐的魔鬼,她想尖叫,然而他听见窗外雪后的园地里,米莉尔小姐在诵读《威廉 迈斯特》,那故作庄重的声音同葛丽欣和梅维丝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她将自己的手指咬得鲜血淋漓,尝到了血与泪混合的辛甜。
这种感受并非永恒,但即使有机会再度拥有丰富的感知,也不能让她已经变得脆弱、敏感的心恢复对世俗和现象的陶醉,她不再喜欢美丽的花儿和歌谣,她也接受向她凌虐的恐惧和伤痛,在片刻的安静里思考着他们的不同。她并不明白,也想知道这样的存在,意义维系于何处?
她只是没有选择的权利,仅此而已,就像梅维丝轻声细语告诉她的那样,‘’我们存在的价值,就只有一个‘’,她知道答案。她们被期望成为家族先祖的继任者,成为天之杯中的冬之圣女,完成第三魔法天之杯,从而开启通往根源,即世界里侧的大门。
当她真正理解这其中的含义时,不由得被这种狂野的理想震动了,在那些描述中,抵达根源的至高至圣者,仿佛化身成了自然本身,超越了一切,可被感知的实际,和可被判断的意义。甚至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局限,同时,那些经典也更务实的暗示,根源同时也是全知全能和永恒,
她的生命开始于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目的,她的成长也被编织进了围绕这一切目的展开的网中。在清晨的圣堂里,聆听他们祷告的不是旧约中喜怒无常的上帝,而是传说中封印着一切知识和魔法的魔法使和冬之圣女羽斯缇萨 冯 爱因兹贝伦;她们唱起圣歌时来,莱安娜侧过眼光所瞥见的,是圣堂中庭的彩绘玻璃上,冬之圣女手捧天之杯,身旁侍立的两边矮小的人,代表着圣杯完成时,另两个辅助的家族,远坂和玛奇里。
就像记忆里只有冷酷的冰雪和幽灵般嚎哭的风,让她无法想象,封藏在文字中的“幸福”究竟是何意。只有这些图画和确信的文字,让她也难以想象,圣杯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系统。画上的冬之圣女神情高贵,超凡脱俗,身姿丰伟,但被要求追赶她的脚步的,莱安娜和她的姐妹,却并不与之相像。除了相同的发色和眼睛,她们每一个都远不具备那种女神般的神情。她们是渴望成为凡人的人,总是那样孱弱,娇小。尤其是莱安娜,一旦进一步失去这承担不凡使命的、理想的血脉在她身上所呈现的:雪一样的头发和妖异的红瞳的特征,她根本就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不管生活还是思想都与世隔绝。
在这种单调乏味又担负着重负的生活中,她的姐妹和朋友,玛嘉雷特 冯 爱因兹贝伦就是葛丽欣,还有玛格丽特 冯 爱因兹贝伦,就是梅维丝,是不可多得的亮色和希望。自她们第一次分享床铺和梦,消除了她因不休的风雪在石壁上的哀嚎而产生的梦魇以来,她们这被相同命运束缚住的三人,似乎就成为了不顾一切彼此相容的一个整体,用上了一切神圣和世俗兼而有之的途径来变得更加紧密。他们之间的交流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热狂,以难以想象的宽慰,来消除她们自己都无力掌控的,灵魂深处的饥渴。这些令她措手不及,难以应对的事实似乎来自于天性的欲求,就她个人的经历而言无法解释。但梅维斯最爱的那本装帧时尚,同书架上的羊皮卷浆纸书格格不入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却以此为眼,书中扉页的签名是某种神秘的东方文字(似乎写法是“卫宫切嗣”),米莉儿小姐将这本书和她们之间的交流斥为邪恶、堕落,然而,梅维丝却依旧无比坚定的宣称,这本书证明了自然的、温和的存在理型,在这一幕无休止的冰雪外,在这个冷奥阴森的古堡,连绵不绝的雪山之外,这些事物无比欢快的在一个个不同的个体中流转,‘’我们会看到的,‘’她说,‘’等我们离开这里,不要疑问……因为那些就是快乐呀,快乐会是堕落吗?‘’
离开这里。梅维丝和葛丽欣,她们向她保证,她们一定能够带上她离开这里,仿佛她也是这么真切的认为似的,但是为什么会那样顺从地答应,并且还保留了一丝加深了未来绝望的希望呢?因为她们,她的姐姐们永远都是那样活跃,自信,就像永远不会遭到挫败的希望本身。葛丽欣结实得像冻硬的石头,又矫健得像林中的獐子,在雪林里,她只瞥见过这种灵巧、强健的生物橘红色、带斑点的后背像风一样掠过,但葛丽欣是洁白的、温暖的、可靠的、诙谐有趣的,在她背起莱安娜以后,莱安娜觉得自己仿佛乘上了记忆中那雪地上橘色的风,离开了那囚笼般的雪地,在城堡的阴影下奔驰。似乎能一直这样,直到她们追逐着太阳,到达书上所说的,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而梅维丝,自称“永恒否定的精灵”(葛丽欣则叫她“卷毛狗”),则是如此机敏、富有诗才,她会巧言吝啬,为她们博取最优厚的条件;她擅长借喻,为此阿哈德翁曾以亚里士多德的方式称赞她天分高;而古典学老师米莉尔小姐为她们的阅读的书目焦虑时,她很快就整理出了米莉尔的憎恨清单,即半个歌德,整个荷马和莱辛,于是她们不再要求讲解《浮士德》和《拉奥孔》,转而去读《诗学》或《七勇攻忒拜》,果然让米莉尔眉开眼笑。对于梅维丝所做的一切,透过那平凡字母中的灵气,莱安娜似乎瞥见一种怪异的生理现象:玛格丽特 冯 爱因兹贝伦,处于和她们同一种生活中的她,直消捧起一堆不起眼的雪,拾起一片颤动的残叶,裁下一些厅堂里烛光的影子,其中的一部分时间的细沙一样,从指缝坠落,最终都被她细致地包裹在她那无辜的衣裙里。在所有人都不经意的时刻,倏然抖落出一首诗来。
与她们相比,她的自卑的形成是十分自然的。相比之下,如同恼怒的奥瑟丽小姐所说的那样,简直就是个半成品。她太瘦,也太矮,她沉默寡言,郁郁寡欢,不讨城堡里任何其他人的欢喜。就她们的本职而言,她也太过孱弱,天生的魔术回路质与量都少于他的姐姐们,露西安娜小姐觉得她的迟钝意味着她的官能系统并不完善,而她也确实如此,每次关闭感官进行调试,梅维丝和葛丽欣很快就能恢复,但她不得不像死尸一样,直挺挺地躺上几个小时等候自己同这个世界的联系逐一恢复,好像这一切都是一种悲怆的赐予,而非理所当然的情形。
正因如此,她才对感官中的一切稍纵即逝的花朵,充满了渴盼和乞求,片片相异的纷扬雪花,石墙上流逝的光阴镌刻的凹痕,无不让她感恩戴德,宽慰无比。她被迫成为了聚敛现象的守财奴,光影的变幻,真实的质感,在敏感脆弱的神经里如此珍贵——而她的姐姐们对此无比理解,这也许正是她们更深层次交往的本因。尽管已经习惯于接受,但这样似乎完全从人世中被架空的感觉如同一个真实的梦,依旧令她万分痛苦,每每此时,她都会无比渴求死亡,就像期盼一个轻柔的,没有梦的睡眠一样。
死亡,她岂不知道这是唯一同真实相接的浮光滟影?这对她而言从来不是一个陌生的词语,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将为何而死。在她的哭喊声中,露西安娜小姐低声咒骂,宣称为她这个失败品移植回路是一个浪费的错误决定,她实在应该被扔进“蓄水池”,在那里,无数失败的霍蒙库鲁斯试制品被剑刺枪挑,封杀在清澈的浅水里,他们中有一部分人还仍有意识,用仿佛出现在镜子里的红眸盯着她,以听不明白的轻声发出富含韵律的梦呓。光芒在他们的身上停止了流转,时刻装点着通透平静的水面和他们莹润的肌肤。
曾出现在她眼前的这副图像给予了她巨大的震撼,随之带走了让她存在下去,朦胧不清的最后的意义。她知道,她只是难以接受而已,如果毫无意义的在那里静静毁灭——失败品的下场就是等待着她的唯一结局,那么为什么要让她认知到这一切,为一个完全无法实现的、被强迫的理想心生绝望?为什么给予了她对自我发现的机会,而汲汲于探求时又一把将其剥夺?为什么那样的一个机械的完成,需要填补一个多余的心灵,不被选取就全部舍弃?而要是万事万物都像她的生命,她眼前的一切一样,那么这个世界的存在,比起一只蚊蝇的死生,具备怎样的更多意义?
这些亟待解决的问题,摧残着她,成为了代表着他抽象生命的具体的符号,若不是他们禁止她自我毁灭,就像禁止自杀的律法束缚着哈姆雷特,她将迫不及待地走向那个陌生的国度,不,应该是回到那里。
但她不能——好在最后的宽慰恢复了她消磨至为数不多的信心。梅维丝和葛丽欣,她的姐姐和天使们,她们身上难以置信的力量消除了笼罩着她的寒冬,如同不曾减弱的风雪中骤然燃起的温暖的火苗,那种欢欣雀跃,丝毫无法解构、理解的温度,在灰暗冰冷的一切中如此珍贵,仿佛那是从永恒的天光中,投影在这个苍白的人世中的剪影,奇迹般出现在她面前,正在教导他进入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赋予她一种她尚无法理解的意义。
然而,就像炉火的温暖不会长久,最寒冷的严冬里,连雀也不会造访这座阴寒的城堡一样,命运的嘲弄是如此寒人心魄,它戏谑的超越每一个人的预期,绕过每一道为它的到来预设的防线,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造成最深刻的伤害。
记忆作为嘲弄的命运最忠实的仆人,总是对她穷追不舍。近来她惶恐的发现,她脑海中梅维丝和葛丽欣的面容竟然变得模糊了,就像被石块之类的杂质倾泻的水面,原本平静的倒影影被一团团其余的污浊事物解离、击碎,只剩下一团无望的混乱。毫无再度安定下来,返回至去过去的希望。
她还记得她们大致的轮廓,记得午后的阳光让她们的脸颊上的汗毛染上饱满的金色,葛丽欣肩膀上的温度梅维丝那只献给维特的微笑,然而与她的誓言相反,其他的那些曾经真实的记忆已经消失了,就像被不息的朔风吹散的那本旧诗集,白色的残叶鸟儿般纷纷扬扬,追逐连雀的步伐,消失在森林和山谷,于她无异于天空的彼端,再也不会回到她的生活。
她们死了多久了?半年?一年?在那个时间点过后,时间变得毫无意义,她成为了暴风雨下失去避风港的流浪者,地狱里唯一受苦的灵魂。她不知所措,认为自己绝不能将这一切遗忘,觉得自己今后建立起的一切都将与此息息相关。但她依旧被嘲弄着,记忆中那些真实场景的失真,让她唯有陷入恐惧和更多的不安,她一遍遍的回想,那最后一个清晰的场景:粼粼的水光眩惑着她的眼睛,葛丽欣破碎的嘴唇微笑着,梅维丝被奥瑟丽小姐的投枪死死的订在有挂毯的那面墙上,她用自己的血在墙上写着希腊语:“往昔人称葛丽欣者v12068—v12075”。血在她们的面庞上流淌,从她们残存的手掌上低落在莱安娜的掌心,莱安娜知道自己失去了知觉,但她还是感受到了那种粘稠的温暖。
‘’不管我们对此抱有怎样的看法,‘’阿哈德翁宣称,‘’圣杯选择了莱安娜斯菲尔 冯 爱因兹贝伦,以期实现第三魔法,指引吾等抵达世界的根源。‘’
她不知道为什么是她,或者选择她的是圣杯还是纯粹恶毒的命运,但那以后的生活里,他们没有给她质问和怀念的机会。训练变得更加频繁,复杂,她每周只有一次被允许进入她过去肆意流连的书籍仓,其余时候她读的不能是自己喜爱的诗歌,而是炼金术的著作。女仆小姐们也不再对他颐指气使,而变得顺从,沉默。所有的活力都已在爱因兹贝伦城堡逝去,仅余下苟延残喘的生命。
和她一样。即便是口中所含的灰烬,也比这样的生活更有滋味,更何况那种让她生存下去的温暖也已然消失了。她回到房间,女仆们没有收走姐姐们的东西,葛丽欣喜爱的旧狮子魔偶,只有她自己的魔力才能让它动起来,而那本桌上放着的夹着书签的《斐多篇》中,梅维丝用漂亮的字体在上面做了许多风趣的评论,表明她热切的盼望灵魂可以不朽。这种情形,有时会让她无法区分真实和虚幻,然而现今承载圣杯的命运已经分落在了她这个无望的人身上了,但她鲜少认识到这一点。
为什么是她?那些沉默着,或者咆哮的喑哑的石块或狂风,早没有了一丝一毫温情的旧迹,不可能带给她任何答案,但她还依稀记得那个变得空洞的誓言,‘’我们会看到的,当我们都离开这里,‘’然而她只有孑然一身,身边积满了两个曾经存在过的心灵的证明,仿佛夜空中那些已死的小星星放出的光亮,成为照耀着她的唯一明灯。
没关系的,她们说。她想。
过了不知多久,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富有宗教气息的厅堂,来到了一个熟悉的螺旋梯井,她的后背,因长时间的静卧而冰凉,酸痛,刚刚恢复的触觉告诉她,她脚踩的那些黑沉沉的石阶像棉花一样柔软,真荒谬啊。但她不就是一直同这样的荒谬同行的吗?她摇摇头,继续踉踉跄跄的走着。
没有一个人来管她,这很好。过去女仆小姐们围着她们转,给她带来的是这是个充实的空间的幻觉,然而后来她才发现事实这里同她潜在的印象并不冲突:空旷、悲凉。
这是她难得的,不受监视的时刻。他们安排让她自行恢复的时间留出的空档为她的游当提供了便利。如果某个女仆小姐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原地,马上就会组织人将她搜索出来,扔回到那个日程表当中吧,但这也不能影响到她眼下的坚定。
她猛地一拉,塔顶冻的坚硬的木门发出几声破碎般的声响,然后就被另一种力量支配了,骑乘着狂风的雪不容置疑的将门推开到底,瞬间淹没了她,拥她入怀。她费了很大劲才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切:雪花仿佛无数欢欣的神灵,迫不及待的冲进瓦尔吉普斯之夜的大门;风让他们像是密集的针一样,刺痛她的面庞;她那同雪花相同颜色的长发和衣裙也如同被唤醒了一般,似乎在狂舞中将要通风一道逝去,兴奋的窸窣作响。
她又迈了几步,走了出去。寒冷,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种遍及全身的灼痛,但这种疼痛和冰冷,以及其他任何形式的痛觉——被远高于自己的力量施虐的感受,对她而言就像老友一样亲切,没有一丝一毫有必要惊慌。
外面是一处完全由素白色主导的世界,城堡外的地面和天空完全变成了同一种颜色。在这城堡最高处的露台,天空取代了穹顶,展现着令人恐惧的辽阔和神秘。在砖墙间积雪的缝隙中,露出的城堡玄色的本尊,却已经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杂色。
尽管早晨的积雪已被清扫到两边高高堆起,但此刻露台上又积上了厚厚的一层。她小心翼翼,慢慢地走到那些雪旁边向外眺望,只看见一片纯白构成的虚空,正平静的展开。
她多想就此被着狂怒的风托起,就此碎裂成千百片雪花啊。但是另一种记忆却在时刻抑制着这种渴望,不,那是她存在的价值,唯一有意义堪称意志的理念。‘’想的多,做的少。‘’米莉尔小姐这样批评过她,对此她只报以和现在一样的虚弱的微笑。——他们快要到了,不过,她想,在那之前——
是那些曾经真实存在的温暖啊,在那其余一切褪色之后仅剩的感受啊。是那梅维丝和葛丽欣的血,同她的血,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一起流淌。那种粘稠的温暖越过了官能直达她的内心,使她不由得想起了“血亲”这个词,使她想起了麦克白夫人,和她手上永不干涸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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